南京秦淮河畔出了一个朱新建,不奇怪。这一湾六朝古都的烟霞,每隔三百年,就会孕育出一个精怪,我们这个时代就遇上了朱新建。
一枝柔毫,画美人,画江湖好汉,画山水花鸟,都浸泡着秦淮河的烟水,湿漉漉灵兮兮,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哪怕他画桌椅板凳电灯电话,也温温湿湿缠缠绵绵;奇怪的是,他那题画的句子,头上一句脚上一句,读来却又那么和谐恰当,甚至非如此不可;奇怪的是他那精妙通透的文字,说三国说金瓶梅说千年画史说花草虫鱼说人生大快活,令人捧腹,叫人落泪。
南京秦淮河有幸,我们这个时代有幸,让我们在这温温湿湿缠缠绵绵的笔墨里,知道了有一件物事还在悠久地传流着,叫文人画。
和朱新建同时代的画家们却不幸了。朱新建的才华横溢通透磊落让大家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的“笨”。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和老朱一比,都假了。凡活着的画家,几乎有一个算一个。本不想这么说,但比较来比较去,也只能这么说了。
假,放在世俗的人身上,顶多叫人恶心;放在一个文人画家身上,要命。
朱新建横空出世之后,就无法无天地潇洒着疯狂着,潇洒疯狂了三十多年。如今也真当得起“誉满天下谤满天下”了。老朱尝言,其实那个天天吆喝“快活”的家伙,内心里最不快活。何也?因为他的通透,因为他的孤寂。
有人说看不懂朱新建,其实是从朱新建里看不到时下流行的假模假样的那种“好看、漂亮”,那种流行的时髦的假模假样的“好”,把大家的审美能力轰炸得“久在假中不知假”了。
朱新建的画,最表面一层是情色和媚俗;往下揭一层是潇洒和率真;再往下揭是颓废和无奈;一层层往下揭吧,揭到最后便只剩下“凄凉”二字。
就这样,朱新建在我们面前挖了一个“大坑”,仿佛一口深深的古井,深不可测,深不见底。他自己跳进去不能出来还不算,让很多人也如痴如醉地跟着往下跳。也许,若干年后,人们忽然发现,咦!就是这个家伙,改变了美术史的“说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