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8日•下午,北京•画家季大纯寓所

录音整理•彭筠

朱新建(以下简称“朱”):现在这么多人介入买画、卖画的游戏,很多画的价格被莫名其妙地炒得这么高,你觉得这种状况能长久吗?

阿城(以下简称“阿”):如果国家开放更多的投资项目就不会这样了。这些人就会迅速地把资金抽回去,这样一来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去疯顶卖画的市场了。

朱:但我看这种状况一时还不会得到改善。

阿:嗯,绘画市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现状就是因为有一部分人的资金无处投放。我们经常说的“温州炒房团”,上海把他们赶出去了,北京也不许他们进来,那他们的剩余资金怎么办?于是,温州人就开始把钱投向拍卖市场。
 
朱:他们好像已经开始炒作杭州本地的画家。一个辈分比我还小的年轻人,也就三十岁左右,一张八平尺的画,竟能拍到五十万,这种走势非常可怕。

阿:浙江地区的经济实力强,抬出这种价格是可能的。

朱:但这种炒作方式对画家本人而言,也是件挺悬的事儿。

阿:比如,刘晓东是个很规矩的画家,他的画卖得虽然贵,但跟他本人没有关系,他只是把画交给画廊,至于最后拍出来的价格则与他无关了。但现在很多人,一旦看到市场行情见涨,便撇开画廊,自己亲自参与拍卖,这就给未来的绘画市场埋下了很深的隐患。
 
朱:那刘晓东签约的画廊必须很牢*,并且经营状况良好才行。

阿:至于好坏,中国现在的艺术市场的确有些混乱。本来应该是由画廊控制着整个艺术品的流通,拍卖只是另一种途径,多一些机会。但整个生态应当由画廊掌控,这样同时也有利于发掘新人。现在倒是轮到画廊撑不住了,而拍卖行里,活人的画却卖到死人的价了。
 
朱:不光是这样。你比如说,黄宾虹、李可染、陆俨少,三个人要是仅从艺术价值的高低来比,黄宾虹排第一,李可染也就第三点五、四点五左右吧,到了陆俨少最多就六点七、七点八了,差了好几个档次。但拍卖市场上的行情却是完全倒置的——陆俨少最贵,贵得像神话一样,而黄宾虹的价格却始终也上不去。其实我觉得画画这事儿,就像喝酒一样,应该是有一小部分人在造酒,而另一小部分人在喝酒,中间*一个酒瘾维持,和那些毫无酒瘾的人没关系——没有酒瘾,你喝酒干什么?可现在,拿些红颜色的水,绿颜色的水,再搁点糖精、香料,就可以满街地吆喝“喝酒去”。一尝,净是些带色儿的糖白开。现在的中国画市场就是这种状态,大多数人连究竟什么是酒都没弄明白,也在里面充当“弄潮儿”。
 
阿:现在是所谓的“资本市场”,而不是美术史市场。美术史本来就不能转化为市场,再加上,它本身也有很多可疑之处。正是因为是资本在主导,才会出现这种现状。

朱:可这些东西甚至还比不上涂鸦,真正的涂鸦还包含一定的人文含量在内,信息量非常之大,可以将人内心那种想要宣泄的情绪表露无遗。这些红水、绿水,连“假酒”都谈不上,不含任何信息,更没有任何价值可言,价格却被炒得如此之高,完全是一副泡沫经济的模样。
 
阿:但它终究还是产生了流通价值,至于你说是真酒还是假酒,他们并不在乎。这一杯红水,只要能流通,就能产生流通的利润,所以还是回到了我刚才说的“资本市场”的问题。

朱:那到了最后,这杯红水该如何是好?

阿:就像我们玩的击鼓游戏一样,传到谁手里谁倒霉吧,谁让你参与呢。既然参与了,就得承担后果。

朱:我倒是觉得现在中国小说的状态比较正常,写的人不多,看的人也不多,回到了本应属于它的位置。本来绘画也应该是这样,画的人也不多,看的人也不多,买的人也不多,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反倒是一拥而上地来玩画,实在是令人称奇。
 
阿:画儿和小说毕竟不一样,读小说必须要有闲功夫,而画儿就挂在那儿,有时张望一眼就够了。

朱:而且画儿本身有一种价值感,就好比一件物品,小说估计还没有卖手稿的吧,即便是手稿也不是画儿的那种概念。

阿:还不到时候,实际上,这种所谓的价值观也都是教育出来的。

朱:我们可以先撇开卖画这些事儿不说,就单说画画、写小说这类游戏本身,我们究竟在干嘛?

阿:游戏本来就是件奢侈品。好比干体力活消耗的是低质量的蛋白质,那艺术则是消耗高质量的蛋白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