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黄子高在《续三十五举》中说道:“学书贵得其意,而形体亦不可失,遗貌取神,恐未可为初学道也。篆书尤要。工行楷者,未必皆能篆隶,即能隶者,亦未必尽能篆,若能篆者,未有不能隶与行楷者也。此由本以达末之说也。”学书当知追本溯源、穷源竞流之理,余读书之余,颇喜弄柔翰铁笔,多年创作实践证明,黄子高此言绝非狡狯欺人之语。建霞女史于此当为知者,她在《艺本性所之》中自述道:“我的学书历程始终沿着行草为主线,篆隶为延伸的脉络进行着。”拜读她的大作,篆、隶、草、行、真五体涵盖其中,虽以行草为主,观其所作篆隶,用笔深沉有力,果断劲挺,刚健婀娜。以此贯注行草,则不怯弱,无有当前书坛行草流行风气之媚软之弊,此诚为难得也。

        建霞女史将其临书习作与创作并列于自己作品集中,看来她是视临帖如创作的。严格来说,临帖和创作是书法实践的两个方面,临帖重在对传统的吸收,重在“法”,创作重在对书家情性的传达,要在自我作主。一般人认为临帖是算不得创作的,实即临帖可视为创作,创作亦是临帖之延伸。袁枚曾言:“人闲居不可一刻无古人,落笔时不可一刻有古人。平居有古人,而学力方深;落笔无古人,而精神始出。”一个艺术家最基本的也是最伟大的能力,便在于能在第一自然中看出第二自然,而这种能力的有无、大小,是决定于艺术家能否在自己的生命中升华出第二生命,及其升华的程度。如果把一切古代遗留下来的碑帖书法看作第一自然的话,那么书法家创造能力的大小,则在于能否在继承这些传统书法遗产的基础上生发出第二自然,即自己的有个性的创作,这样的创作,虽面目一新,但仍是源自传统,是“通变”而非仅求形式上之“新变”,它与墨守成规的守旧及任笔为体的盲目自有百步之别。建霞女史的解读传统并非步亦步,趋亦趋,故其临或创均能融入自己的情性及理解,便不与人同了,由是观之,她的创作所以能“精神始出”,乃是因多年来临帖“学力方深”的结果。明人杨士修言:“仍旧,非真仍旧也。譬如水行,不能舍舟而车;陆行,不能舍车而舟。然而操之乘之,非舟车也,我操舟,我行车也。”建霞女史的临创渊源有自,个性突出,奇不欲怪,委曲不欲忸怩,古拙不欲做作,正以此也。
        书法创作本不应为技法所累,虽历来学问家并非皆为书法家,然书法家定为学问家也,或不仅以作字而炫技,或能画、能诗文、能铁笔也,多方面之修养,故能涵融广大。创作之高境界欲其“物我两忘”、“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仅求技法之精巧,其作品一定味同嚼蜡,索然而无味。建霞女史幼承庭训,少年即离家支边,此等经历于书法正是“外师造化”,后随谢季均、何应辉等先生问学,求书法之正理,乃“中得心源”。并且,她自视书法为调适生活、生命,安顿自我精神情感的方式,藉以书法体察、表达自我内心深处丰富细腻的感情世界。当前不少书家为展览厅而作字,其作品乃是以文字为素材的工艺美术品,以制作为能事,不仅炫技,且为设计所累,“雅”且不说,就连“正”也够不上了。正而不雅,则矜持板滞,未离俗气,故知雅者,原非整饬,别是幽闲也。建霞女史之书,贵在“正”而且“雅”,在以男性书家为主的当代书坛,建霞一柔弱女子,正朝着中国书法的正大方向默默前行,此殊为可贵也。
        妇女书法本是中国书法史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组成部分。女书家在中国书法史的各个阶段,可说是代不乏人,她们的书法皆能反映出不同的时代风貌及个人的创作特色。余于建霞女史,正以历史上这些名垂青史的女书家观之。
        壬辰岁末,朴斋杨帆记于真武山下。
        南京艺术学院书法创作理论博士研究生、宜宾学院书法研究中心主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