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坛奇女素以为绚
—— 齐建霞书法艺术漫议
 马安信
 

        蜀中有奇女。

        一管六寸竹,几须鼬狼毫,四尺净皮宣,满池一得墨,真篆隶草行……

        读齐建霞的书法作品,读者自然会对中国书法心生敬慕。从中国书法之法之度之韵之味之神之魂中,你可曾听得见空谷幽音,呼吸到兰亭兰气,乘风奔月、荷锄南山?你可曾窥视出那力透纸背的颜筋柳骨,领会到那龙飞凤舞的行书狂草,彻悟到那讲究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的国度与民族?
——题 记   
        淘洗,选择,或淘洗后的又一次选择。释放于岁月之河,再经岁月反复淘洗而再被岁月所选择。写出来,印出来,传开来,最终为岁月选择而被恒久地存留下来。与其说这是中国书法艺术所接受的最佳选择,毋宁说这是中国书法艺术家的最佳归宿。
        《齐建霞书法集》即将付梓,与广大读者朋友见面了。这部精致、严谨、恬淡的书,它是蜀中书坛名媛齐建霞女士近年来的书法选萃集。如何认知艺术家的作品价值,我曾在《蜀女墨缘》一书序中就书家齐建霞女士简要阐述了自己的感知:她——“是一位既有‘心意’又有‘书意’观念的书法家,是一位卓具‘襄括万殊,裁为一相’的‘抽象中含具象’的书法家,是一位崇尚‘纳古法而出新意、集众家而成一家’的‘拓展与融合浑成’艺术主张的书法家。她的行草作品起伏跌宕,婉若游龙,飘若惊鸿,意气密丽,豪情逶迤,绵密疏阔间用笔有偃有仰,有欹有侧有斜,或大或小,或长或短,皆动静自若,充溢著激情和美感,既浑厚大气,潇洒俊逸,又曲直藏露结合,一波三折,生气勃勃,读之令人荡气回肠;她的篆书作品既古朴遒劲,有著秦汉古典精神的回归,又婉转灵动,在结字、点画、书态等各方面加以创变,引入时代审美意趣,形成了自家的面目”。读罢《齐建霞书法集》,我既巩固、加深了自己以前的识见,又对她的书法艺术有了新的认知:真正的真理是开放的系统,而非闭塞的教条。古人曾把“技、艺、道”当做三个不同的、递进的层次,要求“技”和“艺”相结合,并能由“艺”上升到“道”。问题是我们应当如何认清“自我”,善于发现真正的“自我”,从而进一步巩固艺术的“自我”,实现艺术的“融通”?对于中国书画艺术家来说,同样有一个“艺术融通、由艺至道,超越自我”的开放系统。先贤有云:“笔笔从手腕脱出,即是笔笔从心坎流出。”说的就是中国书法或中国画艺术,其本身应是书家或画家的一种素质,一种表达思想、抒发情感的艺术,它与他(她)们的个性、气质、禀赋、修养密不可分。齐建霞女士对中国书法艺术的沉醉,其实已远离了熙来攘往的红尘名利,而是在一种丰富的简洁与深刻的平淡里,尽可能自由地休养心性,享受智慧,享受生命的本真与质朴。我读建霞之篆书四条屏《文征明•潇湘八景诗》,被其线条的浑圆挺劲、流畅凝炼、婉丽雄健、神奇诡谲的艺术风格所深深折服,你看她以草篆结体,线条直中见曲,圆中见方,其中少数直线只起骨架支撑作用,而且多取欹斜之势,故方而不正,笔画多的字呈内聚状,笔画少的字则向外拓展,从而使读者不禁怀想新莽嘉量铭文之笔意。读其草书条幅《韦庄诗一首》、草书斗方《陆游诗一首》、行草对联《心无物欲,座有琴书》,亦被其凝炼洒脱、刚柔兼备、结体或宽松,或密聚,或舒展,或夸张,或跌宕,奇姿百出,“一字一笔,兼众妙之长”的艺术追求所深深吸引,你看书家雄浑大气、古拙老辣、飘逸灵变的作品不正是有著一派既自辟蹊径又纯朴天真的境界么?
        是的,齐建霞女士为书之道总是遵循这样的原则:把它作为能否真实地表现书家追求精神的美和崇高的人格境界。她在长年累月地创作的践行活动中,每每将肺腑之中的营营世念洗净,而以禅者的目光观览自然万物,用淡定、安静、从容的心境体味生命,把自己人生的体验融进书法艺术之中。她说:“对于我来说,书法是心灵与情感的寄托,似乎只有毛笔与宣纸的碰撞,才能与心性相契合,笔墨的水乳交融,才能放飞心灵的翅膀……”又说:“……一颗恬静的心,一间翰墨飘香的小屋,就可以让我度过十分惬意的一天又一天。”齐建霞女士的书法作品,我每每读之每每心生感慨:她的书法艺术以碑为体,以帖为用,得碑之涩,存帖之畅,纵横奇宕而不拘陈法,素以为绚而自然天趣。譬如其草书斗方《独坐敬亭山》和草书对联《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前者扑面而来的是碑笔的厚实线条,书家一气呵成,蔚为畅快,方圆之间,满荡烟云意未尽;后者字字隔离,笔断意连,“开”、“张”、“天”、“马”、“奇”“逸”、“中”、“龙”,既写出了摩崖的开阔与雄浑,又有一种苍古之气涌动。再譬如,其自作诗二首草书条幅,线条婉约飘逸,摇曳生姿,用墨精妙,气韵生动,书卷气尤为浓郁,读之令人回味无穷。一句话,从建霞之书法艺术中,我分明窥见了她一个了无尘埃,甘于淡泊,心境清虚,情操高尚,甚至了无杂念的纯净世界,它折射的应该是书家古仆、雅拙、轻松疏朗、安静清明的内心。可不是么?我们都曾有过这样的体验:经过一场大雪的覆盖,世界在银白色中存在,一切是那么的宁静且富有诗意,万物在银白色的笼罩下孕育著生机,这世界的一切绚丽色彩全被白色统一了起来,没有人会因为大雪掩盖了更多的色彩而怀疑雪国的魅力,相反世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会被雪所安抚,带给你的唯有宁静、安详、素朴和深邃。这“雪国”般的诗意、宁静、安详、素朴和深邃正是书法家齐建霞女士人品与书品“质朴的”、“本色的”真实写照,那素朴之美,唯有观者存灿烂复归于素朴后之心境,方可目遇之,耳闻之,心娱之,神游之,视为至境。
        许是与书家相识久矣,我十分清晰地知道:齐建霞女士在其书法艺术创作中既能认清“自我”,善于发现真正的“自我”,又能在不断丰富自己的学养中,坚持从各种书体、派别,各种表现方法、方式、内在规律等不同层面进行融通。她说:“书法的临摹就是为自己的思想感情寻找到最恰当的表现形式,将传统中符合自己心灵诉求的造型元素从原作上剥离出来,通过对各种书体的反复融合变为自己的书法风格语言。”她如斯说,也如斯做。在审美观上,她既推崇“晋人尚韵,唐人尚法,宋人尚意,元、明尚态”的创作实践,又崇尚“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的对晋唐以来重风韵流美、温文典雅的传统审美观念挑战的创作原则。她在学习古法上,既反对泥古不化,不做古人奴隶,又坚持“主体意识”的表现,坚信“作字先做人,人奇字自古”的道理。因之,她的书法艺术便在批判与扬弃中不断得以提升、拓展、精进。
        众所周知:书法艺术美的表现,不外有“实”与“虚”两个方面。“实”的方面是有形的,它包括用笔、结体、章法等内容;而“虚”的方面则是无形的,包括神采、气韵、意境等内容。这二者相互依存,相互为用,共同表现出书法艺术的审美价值。用笔、结体和章法,作为可见的形体,用笔有迟急、起伏、曲折之分,笔锋有正侧、藏露之别,笔画形态有方有圆,还要讲求笔力与笔势;结体有奇正、疏密、违和等法理;章法有宾主、虚实、避就、气脉连贯和行列形式等表现手法。而神采、气韵、意境,却是无形之物,它需要通过有形的用笔、结体,与章法加以表现。神采是书法艺术的灵魂,古人早有“神采为上,形质次之”之语,又有“规矩既失,神则无存”之说,说明神采美只有通过形质之美才能表现出来。齐建霞女士是一位已经熟练掌握了书法技巧的书法家,她在进行创作时,已把强烈的情感活动与丰富的意象联想倾注于笔墨之中,因此其笔下那些具有情感活动与生命力的实践,以方圆、斜正、粗细、长短、曲直、干湿等不同形态,进行了令人赏心悦目的排列、穿插、组合,创造出了神采焕然的造型空间,其神与形互为表里,给人以美的享受。
        太白诗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在我的认知里,中国艺术追求一种“铅华落尽见率真”的境界,故艺术中的美感是最直接的,不假思索的,一如读罗丹的《思想者》,听贝多芬的交响曲。我读齐建霞女士的书法作品,每每会被她作品的天趣盎然和极富音乐韵律之美的神韵所感动,特别是她“融碑融帖,学古学今,不雕不琢,我有我法,涵古意于笔画之间,出新意于法度之外”的艺术追求,更令人叹服。可以说,蜀中书坛,奇女子齐建霞女士堪称为一位人品与书品双修的书法家,一位能从自己梦境中走入魏晋、唐宋时代,与那个时代大家们作倾心交流的书法家,一位无罣无碍地、聚精会神地谛视中国书法艺术美的书法家。
                                                        二○一二年六月二十八日于蜀都诗梦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