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开混沌得乌金
                  ----郑庆伟印象


        说起平顶山,自然是与煤分不开。8岁就随着父亲到平顶山的郑庆伟,好象与这黑黑的煤结上缘,他鼓捣着怎么让这黑黑的煤从那平顶山的地下走向世界。只不过,他没有用挖掘机,而是用一支细细的毛笔。2011年,郑庆伟在获得中国书法兰亭艺术创作一等奖后,再次斩获书法权威最高奖----国展优秀奖。这条路,他走了20多年。

        煤如金,贯通碑帖开混沌

        1950年,著名地质学家韩影山、刘元稹等专家在平顶山发现煤矿,他们没有想到,这里原煤总储量达到103亿吨,这些“黑色金子”让平顶山从中原的穷乡僻壤一跃成为我国重要的能源基地。

        从商丘到平顶山,郑庆伟一直都是在厚重的中原文化熏陶下成长。他知道,除了地下取之无尽的煤,在他生活的这片土地,还曾经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儒家、道家、墨家思想从这里发源,三商文化、汉梁文化、葛天文化从这里产生,这里还是庄子、墨子的家乡,孔子祖籍,老子、孟子故里。如果说藏在地下的煤是“黑色的金子”,那这些就是“铂金”,更稀有,更珍贵。

        明于谦《咏煤炭》曰:“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郑庆伟为自己取笔名开屯,就是要打开混沌,屯聚力量,开垦荒地,走出为艺的迷途。

        中国书法自毛笔产生开始,大多数碑帖基本上都出于中原。庆伟得中原之厚,二十多个寒暑,他向上追索到远古的甲骨、金文、钟鼎、石鼓等,对刚刚发掘的楚简更是醉心研究。向下临习、借鉴明清的流行书风,对于唐、宋书法的颠峰之作,更是细心揣摩。

        “北方山川深厚,其音沈浊而鈋钝,得其质直,其辞多古。”(《颜氏家训》句)也许在骨子里,郑庆伟已经浸入了北方人的豪爽、大度,喜欢碑的刚劲、粗放、朴实、骠悍、犷放。他从碑入手,遍临碑、志、造像记、摩崖等刻石,又转过去临写经文、文书墨迹,他沉醉于那种刀锋凌厉、横竖有力的汉字,他要让这些方严整饬的汉字舞起来。

平顶山的煤越挖越深,在水平面以下220米,矿工在狭小的空间里挖掘煤矿。郑庆伟也感觉到,艺术学习也是这样,越是学到深处,路越狭小。庆伟在书法的十字路口徘徊着,他思考着:如何把碑的雄壮、刚劲与帖的柔美、流畅结合起来,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他选择了草书。
   
        煤如墨:知白守黑得浓润

        煤又指墨,宋?陆游《老学庵笔记》记载:中官欲于苑中作墨灶,取西湖九里松作煤。《述古书法纂》载:西周“邢夷始制墨,字从黑土,煤烟所成,土之类也。”

        中国书画很讲究用墨,《画谭》说:“墨法在用水,以墨为形,水为气,气行,形乃活矣。占入水墨并称,实有至理”。一幅好的书画作品的墨色变化,会增强作品的韵律美。当然,墨法的运用贵有自然,切不可盲目为追求某种墨法效果而堕入俗境。古人用墨要求“活、鲜、变、和”,落笔爽利,讲究墨色滋润自然;墨色要灵秀焕发、清新可人;虚实结合,变化多样;笔墨相互映发,调和一致。

        庆伟喜欢那黑黑的墨,他知道,那是用他脚下的煤制成的,是流动的、液体的煤。《说文》云:“墨,书墨也。从黑从土。墨者,烟煤所成,土之类也。”墨色浓黑,书写时行笔实而沉,墨不浮,能入纸,具有凝重沉稳,神采外耀的效果。

        庆伟对用墨有自己的认识,他认为,不是什么作品都可以乱用墨的,要表现中原深厚的中庸文化,表现文人的思想情怀,表现青年的时尚追求,绝对不能用那么枯、燥、淡的墨色,只有用浓而润的墨才最为适当。每有灵感,他都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拿出墨块,用上好的矿泉水,慢慢地磨,边磨边蕴酿着作品的构成、章法,慢慢地墨溶入水,渐渐地浓润起来,等墨磨好了,手腕也活动开了,提起笔信马由疆,一挥而蹴。墨吸在笔肚里,顺着笔尖慢慢地浸入纸上,再随着笔的提按或扩或收,墨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字,或沉或舞或立或趟,姿态万千。

        在平顶山,满眼都是这黑黑的煤,庆伟却偏好这煤。他知道,黑白的世界,关健是要守得住黑。“知白守黑”是书法家的一种追求,是书法的一种境界。庆伟说,用墨好办,书法最难的是怎样留白。庆伟作草,就像《命运》的乐曲,起笔往往会稍重一些,甚至或楷或简或行,随即自然地转入草书,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轻松随意的用笔,遒劲自然的线条,干净爽利的章法,让白得以最大限度的空出。

        黑与白是一对矛盾,是黑多一点,还是白多一点,很难把握。庆伟就是这样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挣扎,他喜欢古曲的哀愁,喜欢发黄的残纸,却也喜欢义无反顾的随性而为,喜欢摇滚和足球,喜欢自驾。是传统多一点,还是现代多一点,他也把握不准,也只好信马由疆。也许,这也像制酒的配方,只可感知,不可言传。
        
        煤如气,化碑入帖凝成韵

        煤气化得到的是水煤气、半水煤气、空气煤气。煤气化方法种类繁多,从入炉煤粒度大小分类则可分成块煤气化、小粒煤气化、粉煤气化、油煤浆气化和水煤浆气化;以气化压力分类则可分为常压或低压、中压及高压气化等等。

        小的时候,庆伟也对着那一坐坐的煤山发呆,这煤能有什么用?后来,他慢慢知道,煤通过高压、高温可以气化,得到煤气,还有一氧化碳和氢气等化工原料,用途十分广泛。

        庆伟忽然明白,书法不能单一地把古人的东西生硬地搬过来,东拼西凑,而必须通过“气化”,产生新的气韵。有了这种气韵,作品中才能够透出人的精神、格调、气质、情趣和意味。气韵是无形之物,但却是书法艺术作品的生命。

        看着那一堆堆的煤,庆伟想到了化碑入帖。所谓化碑入帖,就是要把碑之线质即金石气化入帖中。庆伟说:这种“气化”应该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神化。要从形到神的契合,不是简单地把碑的形化入帖中,更重要是要将刚劲、粗放、朴实、骠悍、犷放化入帖中,达到感情、文化、气质、艺术內含的统一,使作品从晋人文雅的书风中脱化出来。二是意化。就是从结构笔意上寻找由此向彼游离的元素。比如将墓志造像、隶书、简牍中率意的成分化入帖中,将王義之、颜真卿、黄庭坚等方整雄浑的元素化入帖中,使作品在流畅中多一分率意,多一分雄浑。三是融化。就是要从笔法寻求书法元素的对接,把篆书的绞转、魏碑的切顿、侧锋的率意放到合适的时空,丰富彼此互融的内容。四是形化。就是在章法结构的搭建上,亦开亦合,亦动亦静,用草书穿插,以草书恣情,“做草如真”,寻求真我。

        在庆伟的作品中,你可以看到三分之一的碑,看到三分之一的草,还有三分之一,或楷或简或行。他把写碑的方笔、习篆的圆笔融入行草书之中,方圆结合,或方或圆,锋从笔出,或裹或侧或中,或碑或行或草,变化丰富,变幻莫测。有的字像画画里刚皴了墨还没渲染,初看感觉很燥,但细细品味感觉每个笔画都显出力道,几乎没一笔在飘。有些感觉是破芦苇杆削成的笔画,转折处都显成竹的韵律来。

        细细地品味,你会发现他的字是多体杂融,在他的作品中,你能找得到颜真卿的厚重,能找得到张旭的飞舞,能找到隶书的柔和,能找到楚简的飘逸,他把它们都编制在他作品,却能和谐地共舞。

        这种“气化”,更多的是思想的外化,无形无影,但却是书法艺术作品的生命。庆伟似乎感觉到这股气的流动,并熟练运用于作品中。每提笔作书,运气达于毫端,以气行笔,点画之间气脉相通,表现了书法艺术的内涵。那些生硬的汉字,经过“气化”,顿时气韵生动,神采飞扬,意境优美。

        煤如难,历经苦难方为师

        在幼年的教科书上,一幅画让我至今仍记忆犹新:一个矿工嘴上叼挂着盏煤油灯,弓身拉着沉重的煤筐,在低矮的巷道中汗流浃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幅魔鬼炼狱图,这就是常被人称为普罗米修斯的煤矿工人。
 
        在平顶山长大的孩子,知道什么叫艰辛。那一座座堆如山的煤,是矿工一铲铲挖出来的。8岁那年,庆伟就随着父母修铁路来到平顶山,一家人挤在只有20平米的房里。生活的艰辛,让他没有可能享受基本生活以外的东西。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可以上美术、书法课,喜欢写字的他,却只能站在窗户外偷学。那时候,他就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要写一本书法集。

        热爱是人生最大的动力。这么多年来,为了书法艺术,他矢志不渝、淡定从容。迫于生计,他曾辗转诸多行业,但是不管遇到任何的困难,他从不言弃,他用“运到盛时须警醒、身处逆境当从容”激励自己,他用对理想赤诚不移的努力感染身边的人,他用甘愿寂寞、低调无名的姿态书写着自己的沉郁和哀愁!
 
        苦难是人生最大的财富。书法的最高境界是情感的渲泄,苏东坡被贬黄州而作《寒食帖》,颜真卿痛失亲人而书《祭姪文稿》,没有经历过苦难,不可能成为书法家。书法带给他的不仅是快乐,也有痛苦,那是身体和心灵的痛。在几十年的书法学习中,他习惯了寂寞、宁静。和古人朝夕相伴,他的骨子里多了一份水墨交融的恬淡;用心灵和先贤对话,他的思想里多了一份纯粹的浪漫,那是一种独处竹林茅屋的悠然亦或灵狐幻化红袖添香的梦幻。
 
        鼓励是人生最大的奖励。回过头看,庆伟从内心里感谢那些给予他鼓励的老师和朋友。小的时候,他学钢笔书法,老师夸奖他字写得好,让他办黑板报,他高兴得不得了;后来参加校、市的硬笔书法比赛获奖,这下就一发不可收拾。  作品先后二十余次参加中国书法家协会重大书法展览,如全国第四届书坛新人新作展、第二届行草书法展、第二届流行书风展、第四届楹联书法展、首届青年书法作品展、第二届扇面书法作品展、首届册页展;二届草书展、第二届书法兰亭奖、“洗夫人”国际书法邀请展等。2009年,郑庆伟拿下了中国书法最高奖----兰亭奖艺术创作一等奖,时隔二年,他再次斩获又一书法权威大奖最高奖----国展优秀奖。

        超越是人生最难的决择。平顶山的煤越挖越深,矿道越深空气越稀薄,工作也越危险。庆伟感觉到,他就像艺术矿道的一个矿工,越往深走越痛苦,越往深走越自觉渺小。从旧箧中拾了这些作品,看来看去,没有一件叫他完全满意的,但里面或多或少都有他的思想。这些作品写得时间不同、情境不同、内容不同。唯一相同的是,这些写得是他的沉郁,他的哀愁,他的性灵,他的境界!没有什么比放弃过去还痛苦,没有比否定自己更痛苦,庆伟却偏偏选择了这个。

        兰亭、国展这一页他翻过去了,化碑入帖表演了最美的蝴蝶舞,现在他要化蝶为蛹,孕育新的生命。从儿时隔窗偷学到一举夺得兰亭奖,他用了20多年,从兰亭奖到国展优秀奖,他却只用了2年。郑庆伟解开了化碑入帖的迷,在他周围聚集了一大批碑帖结合的爱好者,庆伟一下子感觉到自己肩上担子重了,他要做“化碑入帖”的引领者,带领大家把“独舞”变成“群舞”。

        平顶山的煤通过他父亲修建的铁路源源不断地运往中原,运往全国。庆伟的书艺也搭载着这列车汇入中原,成为“中原书风”的实践者和开拓者,他突然感到,从兰亭出发,这条路更险、更难。

                                                                                                                                                                                                                                                                                                                                                                                             ——朱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