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著名左翼女作家萧红的书法特色

 

芦 海 娇 

 

        摘　　要:

 

        在中国革命史上，巾帼女作家像丁玲等非常少，其中精于书法的则更为稀少了。而著名左翼女作家萧红则能文善书，她的书法具有很高的艺术品位和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成为其反压迫、抗日寇为主旨的文学作品之外的另一大亮点，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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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的革命史上，巾帼女作家像丁玲等人非常少，其中精于书法的则更为稀少了。而著名左翼女作家萧红则能文善书，她的书法具有很高的艺术品位和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成为其反压迫、抗日寇为主旨的文学作品之外的另一大亮点，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萧红（1911—1942），原名张乃莹，笔名悄吟、萧红。她出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张家大院。张家是一个较为温和的有一定文化底蕴的地主家庭。萧红尚在襁褓之中时，母亲便不幸去逝，是她的爷爷把她教养大的。她爷爷传统文化修养非常深，萧红除了跟爷爷学习唐诗宋词外，还学习了王羲之的书法。据张家大院的人回忆，萧红的爷爷对她的书法要求特别严，每天在毛边纸上必临50篇王羲之的行书，到她15岁进入哈尔滨市东省特别区立第一女子中学读书时，她的文学功底与毛笔字好得让全校的老师都惊叹。

 

        萧红深受革命思想及“五四”文化思潮的影响，成为一名富有时代精神的新女性。她从勇敢地逃婚出走，到成为左翼惟一的一名女性作家，创造了两个奇迹：一个是地主的女儿成为了革命派的作家，另一个是她是当时文学界中学历最低（初中）却水平很高、成名最早的女作家。她那驰誉文坛的代表作《生死场》在上海容光书局出版时才23岁。以至于当时左翼作家的领袖鲁迅先生对她极为器重，曾经在向肖伯纳介绍当时国内著名作家时，称萧红是继张爱玲之后最有前景和希望的青年女作家。反满抗日，追求女性的解放与独立是她文学所表现的灵魂。她曾同丁玲率领的“西北战地服务团”的成员合作，创作出描写山西农民团结起来，舍生忘死地去抗日的话剧剧本《突击》。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时间里，她以手中的笔为最锋利的武器，在香港写出了散文《给流亡异地的东北同胞书》、《九一八致弟弟书》等，强有力地鼓舞了民族抗日热情和精神斗志。尤其是她以自传体的形式所创作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笔触细致，感情真挚，真切地反映了呼兰的风土人情，使其故乡名不见经传的呼兰河因此而驰名中外，成为一种北方文化的象征。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占领了香港和九龙。忧国忧民，加之超负荷的写作，使她原本虚弱的身体状况日趋恶化，终于在1942年1月22日病逝在九龙这所临时的医院里，让人痛贯心肝的是她当时年仅31岁。

 

        我一向仰慕萧红的高风，又工作在哈尔滨师范大学呼兰学院，故而经常带领学生到“萧红故居”去参观和写生。抚摸才女的故物，临风凭吊的同时，每次都被她的手迹所深深地打动着，那些精美的稿笺上跳跃着的雅致飘逸的钢笔字随着那疏疏落落的诗行牵引着我的视线，感叹之余又因没有看到她的毛笔书法作品而抱憾。

 

        机缘巧合，前几天在张家大院居然发现了一小张萧红用毛笔写的书信，确实让我惊喜过望。通过不断地观察和研究，我发现她的书法艺术成就很高，个性很强，在现代女性作家中堪称书艺第一人。只是因其书法手迹稀少且被文名所掩，反倒被文学界和书法界淡忘了。拂拭已然陈旧的墨迹，我由书法这个视角更深层面地认识了萧红，感悟了萧红。

 

        她的这件墨迹主要有以下四方面艺术特色：

 

        1、借鉴王羲之的笔法

 

        大凡学习书法艺术者，素重“取法乎上”之说。王羲之的书法堪称经典中的经典，因此，是学习书法的最上乘的范本。萧红的爷爷是位学者，尤其酷爱书圣王羲之的书法，故而他便教萧红学习唐代怀仁所集的王羲之《圣教序》，及萧红年龄稍长，又教她学写王羲之的尺牍。这样，王羲之的笔法影响了萧红的一生。

 

        这封用小行书写的信有数百字，笔力扎实稳健，虽出自女子之手却有如锥画沙的质感和力感。尤其是王羲之手札中的笔法在萧红的笔下时时凸现。上下字之间极为贯气，有一种风行水上，自然成文的随意性。如：“为何来信不提”一句中的“为何”二字，优美矫健，连带自然，颇具王羲之手札的神韵。在以行书为基调的风格中，施之草法以增其动势，如“是”、“念”、“为”、“迅”等字，均运用王羲之风格的草法，很有特色。此外，王羲之丰富善变的笔法与结字特色萧红也应用的特别巧妙和自然。我们都称道王羲之《兰亭序》灵活而善变，拒绝雷同，该文中共有21个“之”字神态各异，堪称典范。萧红的这件书作中也出现了许多相同的字，如“是”、“念”、“不”等等，各有千秋，各具魅力，实在难得。

 

        西方流行着这样的名言：“一切艺术达到精微的境界时都肖似于音乐”。萧红由于自幼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且其天资高、用功勤，以其才女所特有的精微意识去艺术化地处理每个字的提、按、转、承的变化，追求每根线条的韵律性与完美性。像“匆匆不尽”的“匆匆”二字 ，其折笔一方一圆，一放一收，曲尽其妙，虽专业高手也难夺其美。

 

        2、具有“鲁迅体”的风骨

 

        鲁迅先生临过碑，搞过版画，其学识、修养、才略、境界等可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鲁迅先生写文章、书信等用的小行草独具风范，被人们称为“鲁迅体”。萧红与鲁迅先生交往甚厚，鲁迅更是奖掖后进，多方面地帮助萧红，尽量地给她提供一个施展才华的空间。他不但帮助萧红出版了成名之作《生死场》，还为其写了序文。如果没有鲁迅先生的帮助，萧红也将难以取得卓越的文学成就。萧红敬重鲁迅先生“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为人，更敬重他“民族魂”的精神。书法是人胸臆中流出的真情，因此，萧红也喜欢上了鲁迅先生的字。这不仅在她与鲁迅先生之间的通信中得到证实，更在她的书法作品中惟妙惟肖地体现出来。

 

        乍见萧红的字，给人的第一感觉误以为是鲁迅的字，简约、空灵、优雅、自然。说其简约，表现在作品虽为行书，但线条之间不用过多的牵丝，宁静温和，有着高度地囊括力，这正是线条永恒的魅力所在；说其空灵，表现在每个字的空间及字与字之间的空间感都很强，疏密适宜，达到空而不散的艺术效果；说其优雅，线条富有流动性和节奏性，没有呆滞迟疑之笔，这缘自她的艺术慧眼和精绝的笔法；说其自然，表现在线条的干练、笔法的果断、黑色的随意等特色上。

 

        当然，做位一名迥异常人的才女，萧红在取法鲁迅的同时，也有着自家“芳颜”，一比较就会发现：鲁迅先生的字拙而辣，萧红的字美而雅；鲁迅先生的字静而幽，萧红的字动而奇；鲁迅先生的字横向取势，萧红的字纵向生姿；鲁迅先生的字凝重，萧红的字冷艳。学自己老师的字，不全取其字型而取其精神，这就是萧红的高明之处，抓住了根本所在。

 

        3、章法的奇异

 

        统观萧红这件手迹作品，奇异的章法又是一个重要的特色。这幅字看似很随意实则在构图方面是颇为精心的。其书信的正文整体向左下方倾斜，留白自然，取法了王羲之手札的布局之法。加上标点所形成的诸多的点法，确实形成了点、线、面三位一体的绝妙布局，署名及日期的位置的选择也恰到好处，增强了作品的空间性，计白当黑，给人以“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无限遐想。更让人惊奇的是，正文上、左、右三个方向的附言呈“三围合龙”之势分布，既产生了遥相呼应关系，又将整体章法丰富化，可以说这是颜真卿《祭侄文稿》与《争座位帖》构图的灵活运用，独具匠心，看似随意，实则是经过审慎推敲的。仅此一点，足以证明萧红的艺术修为是很高的。

 

        4、书如其人的具体体现

 

        古人说文如其人，书亦如其人，确实有道理。书法创作过程是创作主体将其胸中的感情及无形大象“敢遣春端上笔端”的展现过程，具有咫尺有万里之势的涵概力与扩张力。鲁迅先生的字虽然不大，但线条具有视觉的“杀伤力”和“爆破力”。老而弥坚，简而挺拔，正是其光明磊落，挑战黑暗，只手去拨云见日的精神的具体体现。解读鲁迅先生的字，仿佛是霹裂乌云的闪电。萧红毕竟是左翼的著名女作家，她的才气不像谢道韫似的飘忽，也不像林黛玉似的绵软，而是以一个反封建、反压迫、反日冠的新女性的反叛精神和民族正义精神去谱写一篇篇带有火花的篇章。故而萧红的书法作品以“书贵瘦硬方通神”的健笔去再现其胸中的块垒。她的字虽然有隽永的韵律，却没有一般女性的清丽或柔美。倒像铜枝铁干上开放的红梅，在萧杀凄寒中飘出一缕幽香。

 

        解读萧红的字，必能真切地感悟其人、其事，这也许就是她书法的一个特质吧。

 

        萧红的书法不是为别人称赞或迎合别人而写的，因为她一如其师鲁迅先生一样从不以书家自居，因此自然、真切，有了自己的艺术特色和风骨，印上了自己灵魂和情感的烙印。而当今有些人却在为讨别人喜欢而写书法，这样似乎离书法的主旨越来越远了。现在提倡书法家学者化，尽量写自己的诗文，这是关键而必要的。因为写自己的诗文发之于心而一决于书，必然心手双畅，能妙造佳境。抄人家的诗文毕竟有一个消化和理解的过程，由于性格与审美的差异一定会有不如意的地方，所以在无形中约束了我们的书法创作。

 

        说心里话，我真的太赞赏鲁迅和萧红他们的墨迹了，不但是写自己的诗文，而且还将书法艺术运用到日常应用的文字上，连标点符号都运用得那么神奇，这给我们的书法创作提供了极有参考价值的资料。充分地证明了白话文在书法创作上有极大的拓宽空间和利用价值，不必一头扎进古代诗文中出不来，使自己的路子越走越窄。

 

        这封书信是萧红31年生命中最后几个月的绝笔，品读后不由人泪眼潸潸了。我很庆幸自己工作在呼兰河畔，因为这里拥有着萧红当年生活的世界。萧红的字是非常可贵的，不但人可贵、文可贵、字更可贵，其字的可贵就可贵在字中所漾溢出的民族精神与其人、其文高度地统一。这才是一个完整的、真正的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