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留痕”

——我读刘丽及其艺术
 
        出类拔萃的艺术家,大凡他的生命统系,是由诸多方面而组成。理其线索,即便千头万绪,总有一条主体,那就是对生命意义的判断,而确立的人生目标。
 
        于是,因信念而坚持,因求索而寂寞,因标新而迷惑,其中还有无法控制的滚沸的血流,这就是艺术人生的全部光景。
 
        如是我闻,此类艺术家,无不在延宕自己的事业里,总是卷在热情与焦虑,快活与凄苦相伴。在艺术苦旅行进中,似是经历春、夏、秋、冬,乃至反反覆覆的过程。当遭遇冬天和春天不能互解时,有的甚至气急败坏,践踏自己珍贵的东西,以致深闭固拒,因迷失而滑向沉沦。然而,有才智的艺术家,在红尘拥挤繁华嘈杂中,虽然思绪波荡,心灵惊跳,但比前者能多一点思考与冷静,自自然然地进入艺术人生的沉潜期。
 
        沉潜,不是沉沦,是自强,是蓄势,是蜗居,让人思考前行,回顾检讨。也是让人谛听远方与心灵的潮声。已可概见,这是艺术人生必要经历的阶段。
 
        画家刘丽正是处于这个当口之中。她每次让我看画,开头总是一句话:“老师,这样画行吗?”我理解她这话里的深层含义,一个画家一生托举的沉重负担——寻求真正的自我。
 
        多年来,画家刘丽恳挚自己的艺术理想,肯淌深水,不断进行艺术探求,取得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在我看来,她虽然有自己的困惑,但心存热望很稳定,不像有的画家情绪反差很大,如水墨画一样湿的时候色泽浓烈,瞬间即干。她既有自信,又有坚持不懈的热情,对自己绘画事业利弊得失,灵魂里有种主动体验的愿望很强烈。我以为她应有解读自己的能力,古来圣贤皆寂寞,梅兰芳在事业上蒸蒸日上时,有高人说:“谁打破了梅兰芳的孤独就毁了中国京剧。”作为师长和同道,不能轻易触碰他人艺术人生中,可能是阶段性暂存的问题和不足,给予鼓励与扶持,比说三道四给人以压力更可取。刘丽艺途尚长,还当努力修炼。
 
        “泥泞留痕”,鉴真能在佛界修成鉴真,只因大悟“泥泞留痕”的道理,佛是什么?那就是自我操守修炼的精神,是无比从容淡定的心灵。刘丽以自己艰苦的艺术历程,表明她深明此理,相信她能走好。
 
        然而,在我解读她的作品时,很犯思量的是:一般女性画家,与生俱来就是满身“水墨气质”,她们的性情即便有“硬气”的一面,也还透着柔软,像是烟岚雨露,月下飘柳,镜湖帆影,淡墨流彩,颇有青花瓷一样的雅致及诗意。这是她们人生涂有的底色。而刘丽看上去应该也是这般性情,但她的画作,却给人展现的是“气概天宇,意开大地”之气势恢宏壮伟间穿越时空限界,凝聚万千于一图,虽以一处之景,却可解寂无边。细品之,一派天地正气,昭示造化无极,时空无限,万变归一的真谛。作为女性画家难能可贵,但也给人以不解之谜。我以为,画家的个性风格,固然与画家气质有关,但与艺术理想及崇尚密不可分。气质与崇尚碰撞与交融,经历“内化”衍生“异变”,男、女画家中先例不穷。男性的艺术,如诗人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苏轼的“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秦观的“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等诗句,在衍至画家马一角(即马远),以及李可染与白雪石的漓江,及至杨明义的江南水乡,无不演绎着双重或多样的气质情怀。从这一角度去玩味刘丽的作品即可迷解清晰。而刘丽的崇尚阳刚的作品,实则暗含阴柔之气。艺术语素中有柔性的一面,她对物形物态的把握,对笔墨收放的控制,对淡墨的运用,直至塑造博大崇高的境界里,都有水墨气质的流露。那气质是艺术化的“蕙质兰心”般的洁净,漫溢着自持和芬芳,岂不知背后里默默吞咽着多少煎熬和辛酸,只有经历这样的过程,才能使原本的气质升华为真正的艺术家气质。
 
        艺术人生的终极目标,是步入一个“佳境”。然而,真正的艺术家是不需要理性的,理性只是起到启智的作用。艺术实践是一个背离理性的过程,艺术的解读方式是体验,而不是用语言来解说,就这一玄机,许多画家缺少理解,这是进入玄门的一道坎,是横在所有画家艺途上的一堵墙,只有穿行而过,才能步入那个所谓“佳境”,这是所有画家的梦。
 
        我深信徐志摩在英伦岛国于狂雨中等待看虹说的那句话“完全是诗意信仰”,我想任何锐意满满的画家,也包括刘丽,只要操守自己的艺术信仰,只要不惧泥泞,只要耐得住,就能看到属于自己的“虹”。
 
 
 
                             李明久于蹊园
                             2010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