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双强

癸巳暮冬，晨霜凝寒，范曾先生课众弟子于北京大学燕南园。我有幸赴会。范曾先生卓然正座，如霞染澄塘，虹贯中天。众人摄受其中，剧谈高咏，诵吟轮番。置身其间，辞藻飞扬，妙语连珠，令人应之不暇，恍然世外。

末了，大家作四言笼纱格诗钟，范曾先生点名由我出题。“诗钟”好比行酒令，是古人的一种限时吟诗的文字游戏。“笼纱格”是“诗钟”的一种格式，要求出题人为上下联分别出两个词，参与者分别用上下联把这两个词的意思嵌进去，让人一目了然，却又不能出现这两个词面。局促之下，我即兴出“石头、庄周”二词。

现在看来，“石头”为物，“庄周”是人，如此命题，颇有刁钻。范曾先生对众弟子所作逐一批阅点评后，亮出了自己的“笼纱”联：补天藏梦，得意忘言。赢得满堂喝彩。女娲以石补天，庄周得意忘言。“补天藏梦，得意忘言”令人叫绝，范曾先生卓然古今之风采，又见一斑。

曾见张伯驹先生一诗钟联：上颜春意朝酣酒，到耳秋声夜读书。跋曰“温平词兄雅政，与友为诗钟，限笼纱格，色、树二字。”上联引唐人李正封《牡丹诗》“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巧妙嵌入“色”的意思；下联引北宋欧阳修的《秋声赋》，欧阳修风夜读书，问书童户外秋声何来，书童外出巡查一番，掩门答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下联“到耳秋声夜读书”对“树”亦巧夺天工。

曹植和曹丕互对“诗钟”长大。曹丕称帝，想杀害曹植以除后患。他们的母亲劝曹丕念及兄弟之情，放过曹植。曹丕遂命曹植在殿前七步之内，以笼纱格作“兄弟”之诗，否则杀无赦。这就是著名的“七步成诗”之典故。《七步成诗》流传至今的一个绝句版本为：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通篇不见“兄弟”二字，却写绝了当时他俩的兄弟之情。这一回，曹丕被打动了，他的那把冷血长剑，还是被曹植无形的才诗真情挡了回去。

中午时分，我在燕南园作别范曾先生与诸弟子，离开了由先生主事的中国画法研究院。再次踱步北大校园，感觉步点与心情比来时轻快了许多。那时的北大，霾雾沉沉，看不到臆想中轻轻的云彩，却看见百年前那些经世济民的大风流，依稀就在左右。那时的他们，诗文浩瀚，个顶个儿怀抱家国天下的大丈夫。

不由记起儿时村庄夜晚的天象。阴天夜晚的时候，天越黑沉，星星就越是寥落。可恰恰那寥落的一颗两颗，闪亮异常。它们会划破长夜，点燃万丈光阳。

不知不觉，已走到北大校门口，投身外面的车水马龙。心情和步点愈加轻快。我下意识再次揣摸了背包里的物品，暗暗琢磨，来去的心情差别如此，难道只是因为范曾先生赠了我《达摩》炭笔速写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