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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良志:四时之外(3)
2014-12-10
编辑 : 雅会
作者 :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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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赏斋图》是文徵明的代表作品之一。真鉴斋是他一位朋友藏书会客之所,他八十岁时,画过此图,此图今藏上海博物馆。八年后,又重画此图,该图今...

    《真赏斋图》是文徵明的代表作品之一。真鉴斋是他一位朋友藏书会客之所,他八十岁时,画过此图,此图今藏上海博物馆。八年后,又重画此图,该图今藏国家博 物馆。后者虽然笔法更加老辣,但二画形式上大体相似,表现的境界也大体相同。在他的暮年,似乎通过这样的图来思考宇宙和人生。八十八岁所作的这幅《真赏 斋》,画茅屋两间,屋内陈设清雅而朴素,几案上书卷陈列,两老者坐对相语。正是两翁静坐山无事,静看苍松绕云生。门前青桐古树,修篁历历,左侧画有山坡, 山坡上古树参差,而右侧则是大片的假山,中有古松点缀,细径曲折,苔藓遍地。所谓老树幽亭古藓香,正其境也。
    中国艺术有追求静净的传统,这方面的理论很丰富。清恽南田甚至以“静净”二字来论画。他说:“意贵乎远,不静不远也。境贵乎深,不曲不深也。一勺水亦有曲 处,一片石亦有深处。绝俗故远,天游故静。”什么叫做天游?天游,就是儒家所说的上下与天地同体,道家所说的浑然与造化为一。天游,不是俗游,俗游是欲望 的游,目的的游,天游,是放下心来与万物一例看。对此境界,南田曾有这样的描绘,目所见,耳所闻,都非吾有,身如槁木,迎风萧寥,傲睨万物,横绝古今。真 是不知秦汉,无论魏晋了。在静中“天游”,便有了永恒。
    笪重光《画筌》说:“山川之气本静,笔躁动则静气不生;林泉之姿本幽,墨粗疎则幽姿顿减。”王石谷和恽南田注曰:“画至神妙处,必有静气。盖扫尽纵横馀 习,无斧鑿痕,方于纸墨间,静气凝结。静气,今人所不讲也。画至于静,其登峰矣乎。”为什么将静视之为艺术之登峰极境,就在于一切外在世界“本静”、“本 幽”,这是老子“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哲学思想的体现。我们说“幽深远阔”的生命精神,就是就“性”上“本”上而言的。它是超越时空的生命体验。
    南田的画以静净为最高追求。上海博物馆藏有南田仿古山水册页十开,其中第十开南田题云:“籁静独鸣鹤,花林松新趣。借问是何世,沧洲不可度。毫端浩荡起云 烟,遮断千峰万峰路。此中鸿蒙犹未开,仙人不见金银台。冷风古树心悠哉,苍茫群鸟出空来。”南田在画中感受不知斯世为何世的乐趣。他说:“十日一水,五日 一石。造化之理,至静至深。即此静深,岂潦草点墨可竟?”他于此得永恒之生命精神。
    中国艺术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为了谛听这永恒之音的。如山水画,五代北宋山水画的传统充满了荒天邃古之境,看看荆浩的《匡庐图》、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就 使人感觉到,这样的山水“总非人间所有”,纷扰的尘寰远去,喧嚣的声音荡尽,这是一片静寂的、神秘的天地。传说唐末五代的荆浩,隐居太行山之洪谷,于禅理 尤有会心,当时邺都青莲寺大愚和尚向他求画,并附有一诗云:“六幅故牢建,知君恣笔踪,不求千涧水,止要两株松。树下留盘石,天边纵远峰。近岩幽湿处,惟 藉墨烟浓。”荆浩心领神会,作大幅水墨山水,并附诗一首:“恣意纵横扫,峰峦次第成。笔尖寒树瘦,墨淡野云轻。岩石喷泉窄,山根到水平。禅房花一展,兼称 空苦情。”荆浩画的就是静寂神秘的山水,峰峦迢递,气氛阴沉,寒树瘦,野云轻,突出深山古寺的幽岑冷寂气氛。荆浩所画的这幅图今不见,从其流传《匡庐图》 中也可看出他的追求。

四、乱里世界

    中国艺术不但以静寂之境界来超越时间,还以对人们习以为常秩序的破坏来实现这种超越。艺术家为了建立自己的生命逻辑,尽情地“揉搓”时间,打破时间节奏, 嘲弄时间秩序,以不合时来说时,以不问四时来表达对时间的关注,以混乱的时间安排来显现他们的生命思考。禅宗中有这样一首颂:“时时日日,日日时时,七颠 八倒,孰是孰非?”[ix]七颠八倒就是这类时间观的特征。
    一个僧人问北宋兴元府青悍山和尚“如何是白马境”?此和尚回答道:“三冬花木秀,九夏雪霜飞。”[x]这里就是四季颠倒,时间乱置。有个弟子问汝州归省: “如何是佛法大意?”这位禅师回答说:“日午打三更,石人倾耳听。”[xi]石人是没有耳朵的,同样三更不可能出现在日午。但在禅者的狂悟中却可以存在。 有个僧徒问唐代池州鲁祖山宝云禅师“如何是高峰孤宿底人”,宝云说:“半夜日头明,日午打三更。”[xii]佛眼禅师还给弟子讲过“一叶落,天下春”的话 题。古语有所谓“一叶落,天下秋”,但这里秋则变成了春,一字之换,在禅者看来,换的是一种思维,一种新的生命观念。禅者重新设置传统的论题,就是要人们 换一副衷肠来关心理性背后的活泼泼的世界,那个长期以来被人们忽视的事实。
    持此非时间观念的人以为,寻常人心灵被时间“刻度化”了,或者用现代的术语说,被时间“格式化”了。人们被关在时间的大门之内,并不是时间强行将我们关在 其中,而是我们对时间的过于沉迷所造成的。四时,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每日十二时辰,每个时辰中的分分秒秒,从中国文明发展的历史可以看出,时 间的划分越来越细,生命的展开被打上越来越细密的刻度,这一刻度只不过丈量出人生命资源的匮乏,彰显出人生命的压力。时间成了一道厚厚的屏障,遮挡着生命 的光亮。所以在时间上“七颠八倒”,就是捅破这一屏障,去感受时间背后的光亮。
    中国艺术史上关于雪中芭蕉的争论就与此有关。佛经中就有“雪中芭蕉”“火里莲花”[xiii]的比喻。明李流芳诗云:“雪中芭蕉绿,火里莲花长” [xiv],谈的就是此事。据宋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七载:“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世之观画者,多能指摘其间形象、位置、彩色瑕疵而已, 至于奥理冥造者,罕见其人。如彦远《画评》言王维画物,多不问四时,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予家所藏摩诘画《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 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难可与俗人论也。谢赫云:‘卫协之画,虽不该备形妙,而有气韵,凌跨群雄,旷代绝笔。’又欧阳文忠 《盘车图》诗云:‘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此真为识画也。”王维曾作有《袁安卧雪图》,其中有雪中芭蕉的安 排。另外,宋诗人陈与义深解禅理,又有所谓夏日梅花的描写,后人有诗写道:“雪里芭蕉摩诘画,炎天梅蕊简斋诗”。
    对此,学界有两种观点。朱熹说:“雪里芭蕉,他是会画雪,只是雪中无芭蕉,他自不合画了芭蕉,人却道他会画芭蕉,不知他是误画了芭蕉。”宋黄伯思《东观余 论》则不同于此种观点:“昔人深于画者,得意忘象,其形模位置有不可以常法论者……如雪蕉同景,桃李与芙蓉并秀,或手大于面,或舟阔于门。”王士祯以“大 抵古人诗画只取兴会神到”来释此。黄伯思、王士桢的观点是符合事实的,而朱熹的解说却有囿于“常法”之嫌。
    《冷斋夜话》说:“诗者,妙观逸想之所寓也,岂可限以绳墨哉?如王维画雪中芭蕉,诗眼见之,知其神情蛰寓于物,俗论则以为不知寒暑。”从逻辑的角度看,雪 中芭蕉之类的描写显然是荒诞不经的,但从“妙观逸想”的角度看,却又深有理趣。因为艺术是诗的,诗是心灵之显现,诗不一定要打破外在世界的秩序,但为了表 达超越的用思,对时空的颠倒又并非“匪夷所思”。艺术家要通过破坏原有的时间逻辑,建立一种生命逻辑。
古代中国有一个美妙的传说,说是有一位神人,叫安期生,一日,大醉,以墨洒于石上,于是石上便有绚烂的桃花。据说很多画家仿照此神人之法。石上的绚烂,是永恒的绚烂,在生命的沉醉中,无处不有桃花的灿烂。海枯石烂,桃花依然。桃花依旧笑东风,是一个永恒的期许。
    在中国古代,“不问四时”已然成为一种流行的艺术创造方式。如在中国绘画中,自然时间常常被画家“揉破”,唐代的张询画“三时山”[xv],他将一天早中 晚三时所见山景放到同一画面中来表现。宋代王希孟有《千里江山图》,在这幅壮阔的画面中,囊括了四时之间的不同山水形态,没有一个时间点,它要陈述的是画 家对山水的感觉世界。扬州个园中的四季假山则更是一个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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